【热点观察】

方兴未艾的AI艺术让人眼花缭乱，但很多AI艺术作品总给人机械复制拼凑的感觉。与人类艺术家相比，AI真正的短板不是智商、情商，也不是模仿机制，而是缺乏人类特有的、复杂的生命体验。原因不在于AI本身，而在于开发AI艺术体系的科学家们没有意识到“艺术真实”这一美学铁律对艺术创作的重要性。为了打破人工智能艺术发展的瓶颈，人工智能科学家应该与艺术家、美学家、艺术理论家和其他艺术家合作，解决“艺术真实”规则的可计算性问题。

人工智能利用数据分析和算法模仿荷兰著名画家伦勃朗的绘画风格，是下一个伦勃朗的画像。个人资料图片

近年来，AI艺术作为一种新兴的数字艺术，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AI(ArtificialIntelligence)艺术是人工智能的艺术。如果我们把计算机技术的CGI(计算机生成图像)艺术称为数字艺术的1.0版，把互联网技术的网络文学艺术称为数字艺术的2.0版，那么方兴未艾的AI艺术或许可以称为数字艺术的3.0版，从1.0版到3.0版，数字艺术在迭代加速中完成了代际飞跃。我们可以看到，基于CGI的数字电影、数字动漫、网络游戏是目前数字艺术最活跃的力量之一，各种基于互动机制的网络文艺也是风头正劲。相比之下，由最先进的数字技术推动的AI艺术，还没有表现出特别耀眼的美学光芒和光明的发展前景。究竟为什么？

艾艺术作品的审美表达是幼稚而粗糙的。

为了方便回答以上问题，让我们回到目前最具标志性的AI艺术场景。

2020年8月7日，在全球人工智能与机器人峰会的AI艺术专场——未来实验室博士后峰会上，清华大学展示了一个他和他的团队花了6年时间研发的AI绘画系统——道子。据高峰介绍，无论是道子模仿名家作品生成的水墨画齐白石虾米、徐悲鸿马、黄山水画，还是借助机械臂绘制在雨伞上的水墨画，都与人类艺术家的作品没有区别。

一个可以作曲和演奏音乐的智能机器人。新华社

事实上，高枫团队开发的这套AI绘画系统及其作品并不先进。对于AI艺术来说，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发生在2018年10月25日。当日，由法国Obvious团队开发的AI绘画系统创作的《埃德蒙·贝拉米肖像》在纽约佳士得拍卖行以43.25万美元成交，这一价格远超毕加索在同一场拍卖中的作品。随后，德国当代著名AI艺术家MarioKlingemann在苏富比拍卖行展示了一幅由AI创作的名为“纪念路人1”的移动肖像。

艾不仅会画画，还会写诗。微软萧冰(现改名为萧冰帧)是最著名的“人工智能诗人”。萧冰选取了1920年以来519位中国现代诗人的数万首诗歌作为训练材料。经过100个小时近万次的模仿训练，掌握了“写诗”的技巧，2017年出版了第一本诗集《阳光失落的玻璃窗》。除了绘画和写诗，AI还将触角伸向了音乐、剧本、动画等艺术领域，产生了一系列AI艺术作品。

目前来看，AI艺术虽然引起了舆论，让资本嗅到了商机，但整体上并没有掀起多大波澜。没有多少艺术家担心AI会让他们像工业机器人而不是工人一样失去“工作”。大多数艺术家和评论家都认为，目前的AI艺术作品不仅远没有达到人类艺术家作品的审美水平，也远没有达到1.0版和2.0版数字艺术的审美质量。再具体一点，现在的AI艺术作品，大部分在审美表达方面都比较幼稚粗糙(AI生成的很多诗变成了不同文字的组合，让人不知道要表达什么)。他们缺乏传统艺术擅长的宏大叙事(艾很难创作小说)和前两代数字艺术特有的形式创造，更谈不上独特的审美风格。

不是学习不够或者模仿机制有问题。

人工智能的特点之一是学习能力。学的时间越长，能力越强。有人认为现在的AI美术作品不够成熟，是因为AI学的还不够。随着学习时间的增加，AI达到甚至超越人类的艺术水平只是时间问题。

但如果按照同样的逻辑去考察前两代数字艺术的发展情况，就会发现AI艺术的发展轨迹与前两代数字艺术完全不同，作为数字艺术1.0版本的代表，CGI艺术从诞生之日起就以“视觉奇观”发展了基于传统艺术的人类审美经验，建立了自己强大的核心竞争力。以网络游戏和网络短视频为代表的第二代互动数字艺术，也以其独特的“双重互动不确定性美学”一问世就俘获了大批观众。诞生三年后风靡全球的《Tik Tok》就是典型代表之一。相比之下，诞生至今五年的AI艺术，却始终不温不火，让人看不到未来。原因可能不是“生产时间短”可以解释的。

那么，是AI技术本身的问题吗？人工智能作为新一代数字技术，在医疗手术、智能交通等诸多领域显示出巨大优势。在这方面，AI艺术应该比一般的数字艺术更有竞争力，因为AI艺术的创作机制与其他人工智能系统高度相似，都是依靠计算机来学习和模仿人类的经验逻辑。都是基于计算机学习和模仿。为什么“深蓝”和AlphaGo可以轻松战胜人类，而一些AI艺术作品却给人一种模仿感？

从艺术创作的特殊性出发，有学者认为基于算法的AI艺术本质上只是一种模仿，导致AI艺术缺乏“创造性”这一至关重要的美学特征，模仿不是艺术创作的原罪，这一点早就被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所证明。亚里士多德在其代表作《诗学》中，不仅充分论证了艺术模仿理论的人性基础，而且深刻揭示了艺术可以通过模仿来表达哲学意义的艺术原理。

如果说人类的模仿和艺术家的模仿作为人类的一种本能和天性具有天然的合理性，那么为AI从事艺术创作而开发的各种深度学习模型，作为对人类艺术创作风格的模仿，也有其合理性。此外，今天的AI的学习能力和逻辑推理能力远超普通人类个体，基于这种强大学习能力的艺术模仿绝不可能只是复制意义上的简单模仿；而且正在开发的创造性对抗网络和生成性对抗网络，赋予了AI更加活跃的艺术风格创造机制，AI这种新机制的创造能力远远超过了普通人类个体。所以说当前AI艺术的质量问题在于创意不足，同样站不住脚。

让AI艺术系统有“思想”和“灵魂”

影响AI艺术审美质量的既不是时间，也不是AI技术本身，而是要从人类艺术创作和AI艺术创作的比较角度去探究原因。

先说那些艺术创作最基础、最核心、最基石的元素。以诗歌创作为例。诗人如屈原、李白、杜甫、白居易、王维等。有非常不同的诗歌风格，很难说谁比谁好。但要说这些诗人的作品比微软萧冰的作品艺术价值高得多，恐怕没有人会否认。前者的艺术价值高于后者，有两层含义:一是就读者的审美体验而言，前者更容易引起我们的共鸣，唤起我们的自由情怀；其次，就诗歌的文本构成而言，前者从形式到内容都更接近艺术真实。而AI艺术在这两个方面都走向了反面。将AI艺术与人类艺术反复比较，只有一种可能:与人类艺术家的创作相比，AI真正的短板不在于它的智商、情商，也不在于它的模仿机制，而在于缺乏人类特有的、复杂的生活经验和生命体验。

一切艺术创作都必须遵守“艺术真实”这一基本法则，艺术真实来源于人类生活。“一切艺术创作都源于生活”这句话的核心要义，并不是一切艺术创作都要模仿生活，而是要遵循生活和人性的逻辑来建构艺术框架。人性的逻辑包括两个基本逻辑:理性逻辑和情感逻辑。人类的社会生活受这两种逻辑支配。一切伟大的文学家、艺术家，无一例外地遵循着这一美学铁律来从事自己的意境、形象创造和文本建构。

然而，AI是如何创造的？我们前面分析过，AI是以算法逻辑为基础的，它所有的学习能力、识别能力、模仿能力、创造能力、判断能力、自检能力都是基于对大量人类行为和工作的大数据的分析、总结、概括和再生而获得的。按照这种逻辑，AI可以胜任许多人类任务，比如轻松击败国际象棋冠军和围棋大师。但是，并不是所有的行业和职业都遵循这个逻辑，艺术创作是一个有自己独特逻辑的领域。然而，今天的AI艺术系统并不明白这一点，更不具备掌握这一逻辑的能力。原因不在于AI，而在于开发AI艺术系统的科学家们没有意识到或者不知道“艺术真实”规则对于艺术创作的重要性，因此无法意识到这一规则的可计算性、可编程性、可执行性和可操作性。换句话说，科学家只是意识到了事物作为现象的可计算性，而艺术创作的原理却被他们忽略了。

要解决上述问题，AI必须像人类艺术家一样掌握艺术创作的审美规律。对于人工智能科学家来说，这是一个奇怪而具有挑战性的问题。之所以奇怪，是因为艺术创作的审美规律是一个普通科学家可能无法理解的美学命题。之所以具有挑战性，是因为实现审美规则的可计算性比实现艺术作品形式元素的可计算性要复杂和困难得多。

有限的东西，比如棋谱，在可以相对容易的电脑化。艺术创作的审美规律是一个复杂得多的问题。我们可以用“艺术真实”来定义艺术创作的审美法则，它在原则上遵循着生活和人性的逻辑。人生复杂，人性难测。普通艺术家都难以把握什么是艺术真实，如何实现艺术真实，更不用说科学家了。因此，科学家很难将这套美学规则融入到AI程序中。没有美学规则的支撑，AI艺术系统就是一台没有思想和灵魂的机器，其“艺术创作”本质上仍然是机械复制。

但是，一旦掌握了艺术创作的审美规律，就在很大程度上掌握了人性的奥秘，一切艺术创作就有了正确的依据。AI艺术要想走向成熟，解决艺术真实规律的可计算性问题是必须跨越的一道坎，鉴于此，笔者认为AI科学家应该与艺术家、美学家、艺术理论家进行跨学科的合作。只有这样，AI艺术才能摆脱当前的失落和困境，实现对前两代数字艺术的审美超越。

(作者:马立新，山东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艺术项目“数字艺术的不公正行为及其对抗机制研究”(课题编号:20BC043)的阶段性成果)

《光明日报》(2021年4月28日第13版)

来源:光明。com-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