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会来了,但“俄罗斯”没能来,因为兴奋剂

2020年12月17日,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宣布,确认俄罗斯反兴奋剂中心存在违规行为,并对俄罗斯反兴奋剂中心(RUSADA)处以为期两年的一系列处罚。根据裁决,在2020年12月17日至2022年12月16日的两年间,俄罗斯将不得参加所有重大国际体育赛事。

延期一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正卡在这个禁赛期内,接下来的一个月俄罗斯籍运动员无法代表国家出战,只能归在“俄罗斯奥组委”名下。

俄罗斯被禁赛的原因是《施密德报告》和《麦克拉伦报告》,两份内容直指俄罗斯在历次国际大赛中存在的兴奋剂争议,包括2012年伦敦奥运会和两年后的索契冬奥会。

奥运赛场的聚光灯之外,兴奋剂的不断进化也同样凝结着人类智慧,它站在公平公正的反面,却同样有趣。

最早的兴奋剂是什么样子?这问题很难追溯,据传公元前三世纪的古希腊运动会上,酒精、亚麻籽等就被视作借助外力提高比赛成绩的工具。但可以考证的是,“Dope”一词被收录到英语词典的年份是1889年,这可以算是一个现代兴奋剂分界。

1889年,毛里求斯生理学家布朗·塞加尔研究出的神秘药丸第一次被运动员在比赛中使用,这是一种“香甜的稀醇溶液剂”,由从狗、兔子和豚鼠等动物的性腺中提取的睾酮构成。这第一颗药丸的服用者是美国职棒大联盟的传奇投手普德·盖尔文,在当时的背景下,服用兴奋剂是个勇敢者的游戏,对于这种未知的补剂,外界的赞誉远大过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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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等到2006年美国全国公共广播电台(NPR)指出盖尔文是运动史上第一位在比赛中使用兴奋剂的运动员时,兴奋剂的语境已经完全变了。

兴奋剂这一百年多的演进历史,大致可以被划分为三个阶段:从单纯的刺激神经,衍生到对身体力量的增强,再到近几十年出现的,针对人体激素水平的主动干涉。每种类型中都有一些具有代表性的兴奋剂代表。

在1904年美国圣路易斯举行的第三届奥运会上,马拉松选手、美籍英国人托马斯·希克斯在比赛过程中身后一直跟着他的教练,后者拿着一个注射针筒以便在托马斯·希克斯力竭时给他续上一管“鸡血”,这管“鸡血”就是士的宁。

士的宁是一种从马钱子树种子中提取出的生物碱,在16世纪的德国被用来作为灭鼠剂使用,而在中国古代,一种名为牵机药的毒药其主要成分也是马钱子,被认为与士的宁性质类似,从16世纪德国再往前倒600年,南唐李后主被怀疑死于此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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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的宁

托马斯·希克斯被认为是奥运会历史上第一例使用兴奋剂的运动员,而士的宁所代表的则是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所盛行的“初代”兴奋剂类型——中枢神经类兴奋剂。

在认知上,中枢神经类兴奋剂甚至可以部分地和毒品划上等号。可卡因、海洛因、安他非命(冰毒)都曾被当作某种兴奋剂或刺激剂来提高运动成绩。而若以海洛因为例,其作为一种治疗药物的积极性想直到1924年才被推翻,时年美国参众两院一致通过立法,禁止生产和进口海洛因,而彼时的美国已经有20万瘾君子。

而作为托马斯·希克斯故乡的英国,直到1953年才将海洛因从《英国药典》中删去从此之后海洛因再也不是一种药物,而半个世纪以来攻于神经刺激的兴奋剂也进入到下一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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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希克斯“大力补”

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合成代谢类固醇药物逐渐问世并且代替了已经完全黑化的中枢神经类兴奋剂。类固醇——也就是激素——是人体每天都会正常分泌的物质之一。而如果在一定范围内外部摄入,可以起到抑制免疫系统工作,比如缓解发炎症状的效果。这也是为什么激素是风湿性关节炎的疗法之一。

但类固醇的作用不止于此。一些合成类固醇具有出色的增肌、使骨骼粗壮的能力,这股风潮从追逐肌肉线条的健美届吹来,顺理成章的在几乎所有考验力量和耐力的运动项目中风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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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补”学名美雄酮,是其中适用范围最广的合成类固醇兴奋剂。这种羟甲雄二烯酮制剂是睾酮衍生出的雄性激素类合成代谢类固醇。对于接触过健身的人来说,睾酮几乎是一个常识性的词。这种类固醇可以短期内加速体内蛋白合成的效率,并且帮助细胞储存更多的氮元素,而储氮率与蛋白质转化成肌肉的效率则是正相关的。理想状态下,“大力补”可以让一个人在几周内获得20磅的肌肉增长,这对于举重、铁斌这样的力量项目来说实在太诱人了。

除了大力补之外,同属合成类固醇的兴奋剂还有康力龙、癸酸诺龙等,但几乎逃不出雄性激素中的睾酮和双氢睾酮两者的衍生物范围。以癸酸诺龙为例,其化学分子构成即是把睾酮分子中C19位做了一个修改,并且其特殊结构又变得与孕酮(即孕激素)相近,这让癸酸诺龙在一定程度上同时拥有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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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力补

在现在的奥运会兴奋剂名单中,大力补、癸酸诺龙这样的合成类固醇药剂被归类在蛋白同化制剂中,在这个子名单中共收录了87种制剂,是六种明确制剂品种中最大的群体。而蛋白同化制剂第一次被列入禁药范围则是1976年的蒙特利尔奥运会。现在此类雄性激素药剂在健美赛事中仍然随处可见,但随着兴奋剂检测能力的进步,竞技体育所使用的兴奋剂其逻辑已经从大力补们中跳脱出来,肽类激素成为80年代后直到现在的主流。

如果说类固醇制剂本质上是一种脂质的性激素,肽类激素则是由氨基酸构成。人体正常分泌的生长激素、胰岛素、促性腺素都是氨基酸,而这也是为什么肽类激素只能注射的原因,这种由氨基酸组成的蛋白质多肽分子在口服时会被消化系统当作一般营养物分解,而不能进入人体循环。

这种“授人以渔”的办法相比直接把与增强运动能力的激素放进体内要高明得多。注射一些促性腺激素,让身体自己加速分泌雄性激素,而不是直接摄入合成的类雄性激素。兴奋剂得以从外源性药物转变为内源性药物,一般的体液检测无从发现。比如传统的尿检中可以检测出大力补,却无法检测出生长激素(HG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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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激素(HGH)

所以哪怕HGH早在1989年就被国际奥组委和美国大学体育协会列为禁药,但直到21世纪初,英国南安普顿大学科学家掌握了辨别人造HGH的方法后,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上对于HGH的检测才第一次得以实施。

但对于运动员来说,肽类激素中的宠儿是促红细胞生成素(Erythropoietin),俗称EPO。

EPO是一种糖蛋白激素,能够促进红细胞的生成,红细胞在体内的一个主要功能是利用其中的血红素将氧运送到全身。因此红细胞的多少直接影响着身体对肌肉的供氧能力,而当肌肉能更及时的得到氧气,耐力就会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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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EPO一直被长跑、赛马、划船等耐力项目所青睐,包括那位传奇自行车手阿姆斯特朗。2012年8月24日,美国反兴奋剂组织(USADA)宣布阿姆斯特朗长期使用禁药,并剥夺了他的7个环法自行车赛头衔和自1998年8月1日之后的一切成绩并且终身竞赛。

相比类固醇,EPO更容易被人体代谢,这种隐蔽性让EPO的注射痕迹难以被发现。在2008年《体育画报》的一次报道中,一位接受采访的中国田径运动员表示在赛前两个月左右开始一周要注射两次EPO,“周二和周五各注射一次,教练提供药物,并负责注射”,在注射后“见到跑道总是跃跃欲试的,好像总也不会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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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朗

除此之外,历史上增加红细胞以提高携氧能力并不只有一条路,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血液回输术技术成熟,具体方法是运动员先从体内抽取部分血液外置保存,在临赛前几天将血细胞与生理盐水混合输回原抽血者体内。这种瞬间提升体内血量的方法被证明同样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增加循环系统中的红细胞数以提高血液的携氧能力。

但这种方法只是日后EPO药剂成熟之前的铺垫。短时间人体血量的激增会导致严重增加心脏负荷以及多种疾病的发病风险,从1988年汉城奥运会开始,血液回输术即正式被国际奥委会列入禁用范围。

兴奋剂与反兴奋剂一直被描述成一场猫捉老鼠的博弈。但与猫捉老鼠不同的是,每当新的兴奋剂种类出现,“猫”需要花费几年甚至几十年时间来追上这种信息不对称,识别出这只“老鼠”。这也是为什么有句话叫“查得出的是兴奋剂,查不出的是高科技。”

对比2021年(东京奥运年)和2016年(里约奥运年)的国际反兴奋剂章程,除了在上述一些已浮出水面的兴奋剂药品名录里做了持续补充外,对基因兴奋剂的定义约束也发生了变化,这是国际兴奋剂检测机构最新的假想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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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反兴奋剂章程(2021)

2016年对于基因兴奋剂的定义是这样的:

1. 转入核酸多聚物或核酸类似物。2.  使用常规或经基因修饰的细胞。

2021年对于基因兴奋剂的定义则是:

1. 使用核酸或核酸类似物,可以改变基因组序列和/或通过任何机制改变基因表达。这包括但不限于基因编辑、基因沉默和基因转移技术。2. 使用常规或经基因修饰的细胞。

对于基因兴奋剂的描述逐渐精确,意味着基因技术中某些被提及的领域很可能在未来与运动员基因改造发生关联。

实际上,从上世纪90年代就有在老鼠和其他动物体内导入基因使得实验对象的肌肉质量和细胞修复速度发生变化的成功案例。而如果将这种本来用于疾病治疗的基因技术挪到身体无虞的运动员身上,基因兴奋剂似乎就在眼前。

另一个难题是检测,之前的兴奋剂检测逐渐被尿检、血液检测所攻克,而要辨别基因兴奋剂,可能需要进一步拿到运动员表皮细胞甚至活体肌肉组织,很难想象运动员在赛前或赛后要上交自己的一块肉……

但已经有更离谱的事情出现了。

今年的东京奥运会上,新西兰举重运动员哈伯德将成为奥运会历史上第一位变性人运动员。在2013年之前,哈伯德一直是以男性运动员的身份参赛,在变成女性选手后,他也接连在国内和国际举重赛事上获得冠军。此次东京奥运会,哈伯德依照国际奥委会关于睾酮水平的规定(初赛前保持血液中睾酮浓度低于每升10纳摩尔长达12个月)顺利获得东京奥运会举重女子组的参赛资格。

此前的兴奋剂遵循的基本逻辑很大程度上是依赖雄性激素来使运动员变得“更高、更快、更强”,男性运动员强化身体机能,女性运动员则往男性身体的方向打造。这次哈伯德从男性运动员群体中跳脱出来,改造自己,去女性赛事中参赛,显然是一种极具争议的做法。

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以尊重人权来合理化哈伯德的这种行为,但对于不少与其竞争的女性选手来说,这看起来却更像是一种连粉饰都显得无力的作弊行为。

对于习惯性将兴奋剂作为竞技公平敌人的所有人来说,哈伯德像是从另一个思考维度半路杀出的程咬金。他参加的87+公斤级比赛会在8月2日18:50分进行,这可能是这一届史上最低关注度的奥运会里,一个将会引起所有人激烈讨论的事件。